碎语之夜

冬天的雪，院子里的马，窗户内土坑上的少年拿着笔，认真地画着，那个少年是我，那个少年的我有梦，梦想成为一名画家。

夜幕降临，躺在坑上的父亲翻天覆地的看着画，点了头又摇头，后来终于说了句：“不像，还是把你的正事干去。”

“张连卖布我把家还，遇见了好朋友王老八，他拉我进赌场坐下喜欢，我口说……”

农村的夜很静，父亲的声音很大，很沧桑。那时候以为父亲唱的是秦腔，长大后才明白，父亲唱的那叫孤独和无助。

我也会唱的，只是我唱的更多的是：一个人挺好。

我喜欢那样的夜和那样的声音，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全，那是我记忆中难得美好的片段，那样的夜属于我和我的父亲。

后来我离开了黄土大山，去了别处。

去了很美的，我努力寻找归宿却始终没有找到，却连自己都迷失了的地方。

校园的草地，桂花开着，我记住了周杰伦的歌曲，米兰的小铁匠，当车上了山的时候，我一定会放这首曲子，回想上学那会电话亭前说情话的高年级学姐长发飘飘的样子。

记住了菠菜请人吃面包时的洒脱，他真他妈的大方，一块钱一块的面包，那时候我觉得真奢侈。

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毕业，总共花的零花钱没有超过十块的我，一时半会真是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富裕。

人总是拿自己去衡量这个世界，我也是这么个俗人。

我很努力的学着五块钱买的厚厚的盗版高中英语书，什么名字给忘球了，只记得一个脸上有不少雀斑的高年级学姐拿着我的书，翻了翻对我说了句：“买本正版的，新华书店就有，四十来块钱，这里边的单词大部分是错的。”

她啃着面包，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，有两小虎牙，还有小酒窝，她的长发也很飘逸，听说是离子烫。

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，四十块钱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，那是多少顿饭。

一个馒头，一份稀饭，一块钱，食堂的阿姨不但不收还会给我两烧麦。

我很感谢那阿姨，她的眼中没有同情，她这么做，似乎不是因为我的寒酸，而好像那么做是她的本分，她也从来不会关心我半句，只是每天做着这样的事情。

后来我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，也尽可能的去学那位阿姨，不让别人觉得我是个好人，我在同情谁，我不想让别人窘迫，就像当初那阿姨不让我窘迫一样。

我们总是觉得自己做事是为了谁好，我们总觉得我们是好人，可到头来，我们不过是为了我们自己成为一个好人而做好事，我经常提醒自己，别把自己当好人，要做个生意人，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很廉价。

因为穷过，所以怕穷，因为怕穷，所以不大方，想甩掉小农意识，却也知道，心灵鸡汤是我这种人吃不起的毒药。

因为自卑滋生出了可怕的自尊，过分的自尊，让自己变得争强好胜，因为争强好胜，结果变成小丑。

有一天做了个梦，是一场噩梦，梦醒了，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悲。

于是乎，挖了一座坟，埋葬了过去。

本以为一切会好起来，可是随后又发现，埋葬了过去的无知，却埋葬不了那个笑着说：“想家了”的她。

她，真美……美的很悲伤。